脑子里只有六根弦的翼

【长末】小王子(中)

· 写出了想写的对话,真希望有人能这样说我一顿。

· 节奏也许快了些,但实在是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阴沉文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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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打开了屯在家里的日记本,新的一页。第二天就要见咨询师了。

 

与见医生相比,见心理咨询师对大野来说苦痛得多。

大野的心理咨询师叫麻美子,五十多岁,微胖,不化妆,有丈夫和两个女儿一条老狗。据说除了做心理咨询师外还在大学担任教职。与她咨询就像是在做一场辩论。虽然话的比例几乎是十比一,但大野从没有松口过。大野有时会想,如果他没生病,他早就被这个辛辣的阿姨驳倒了。

“最近没太写日记吧。”她在一次咨询后突然问起。

日记,在大野心中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他在发病时写过上万字的日记和脑海中的声音对抗或是请求那声音停下来。而那本日记被交给了麻美子,她有时还会引用那里的话和大野争论。

“没有。”大野如实回答。

“从今天开始,记日记吧。一周一篇也好,拿给我看。记录自己的状况对病情有帮助。”

大野没想到麻美子会给他留这种作业,又不是小学生。“不想写。”他说。

“不是日记也行。你可以想想你的抑郁症的诱因。”

“抑郁是没有病因的。”

“诱因和病因不一样。听着,写吧,这是为你好。我想知道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麻美子的声音近乎恳切。

“好的。”大野说。

 

我曾经能将心中的艺术具象化,而现在就连完整的逻辑性思考都离我远去。

结论,我是不幸的。

世界上顶着压力在赶死线的人那么多,而偏偏我却得了这种病。

结论,我是个傻瓜。

 

他这样写道。这不是赌气,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当他把写着这几句话的本子交给麻美子时,她笑了。就是这种笑,大野想。每次她想反驳自己时她都会露出这种笑。

“你认为是不幸的命运和愚蠢的自己导致了这一切?首先,第一条。你说你曾经能把艺术具象化,曾经拥有完整的思考。我想说,这是一种才能,这世上也存在从没有过这种才能的人,你能说他们就是不幸的吗?

“第二条,你说你是个傻瓜,这一点我同意,但因果关系有问题。你傻并不是因为你生病了。世界上聪明绝顶却生了病的人多得是。你傻是因为你把自己禁锢在了你的思维框架里。你的思维框架就是病因所在。“

有些地方不对,于是大野指出,“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才能,难道不是不幸吗?我在思维框架里走不出来是因为…我的病啊。我就是开心不起来。“

“失去不一定就是不幸,有时会变成解脱。还有,你说你的病。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治病的,我在把你从框架里往外拉,而你却一直在抵抗。告诉我,你在固执什么。“

大野不说话了,余光扫到了桌子上新多出来的姆明摆件。而麻美子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是我女儿给我的生日礼物,前天是我的生日…”接着她开始讲自己有多喜欢姆明,并向他展示了印着画的马克杯和毛巾。里面有一个扎着冲天炮的小女孩眼神犀利却在微笑。

而大野却依然在想,自己在固执什么。

“下次,”麻美子提出了本周的作业,“告诉我现在的你最想做什么。”

 

回家时天色已暗,不知受什么力量驱使,他去中古店买了松本的专辑,然后在他一直路过的那家面包店前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只猫,橘色梨花白色爪子和肚子。他认识它,面包店家的。大野亲眼见过有店员指出养猫会让饮食店显得不干净,却被一向宽厚的老板训斥了。

“干净,难道你就干净吗?”

可现在大野却有些疑虑,他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猫。他靠近,猫也不躲。他没有什么可以喂它的,便决定离去。

而这时老板走了出来,看见戴着口罩和大衣帽子的大野,笑了笑。他很瘦,虽然没有大野瘦。有些不像面包房的老板。

“啊,大野君,好久不见。”他笑着打招呼。

而大野却心中一阵发紧,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和医生咨询师松本之外的人说过话了。“好久不见。”他回。

“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有好好吃饭吗?”老板打量着他薄薄的身体和空空的裤管。

“嘛…”大野想蒙混过去。

“你等等…”老板说着回到了橙黄色照明的面包房,开门时温暖味道像是有声响会走动,一团热气扑进大野鼻腔。

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其中一款草莓夹馅的纺锤面包是大野曾经上瘾的口味。

“我知道你忙,但忙也要好好吃饭啊…”老板叮嘱着。

听到这话的大野胸口一阵酸胀疼痛,这样剧烈的感情起伏已经很久没有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温暖还是受伤。

我一点也不忙。大野差点脱口而出,但却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他回到家里,播放起了松本的专辑。松本作为一个创作者的实力是受很广泛赞誉的。大野对音乐只是一知半解,对于他来说音乐只有悦耳和不悦耳之分。这种想法估计会让松本生气吧。

松本的钢琴音充斥着大野房间的边边角角就像温水注入玻璃杯。那人曾经带着无人可敌的热情演奏着创作着。

大野打开了那个袋子,拿出纺锤面包,香甜的味道像是在诱惑他。大野咬了下去。这一次,他应该能享受美食了吧。他想着。

可当他咽下去,没进过什么食物而变小的胃便开始悲鸣。那口面包留在口中的后味发酸,他有些想吐。

把剩余的面包放入冰箱,大野停止了专辑的播放,开始在视频网站上搜索松本的影像。

松本的曝光率比他高得多,外表俊朗曲风华丽情商又高,是各大电视节目,甚至是综艺节目的宠儿。

大野看着键盘上灵巧活动的松本的手指,不知为何,满脑袋全都是那一天这双手僵直的样子。玫瑰的藤绿得发青,天色渐渐发白。

 

“我买了你的画集。”松本说。

“我买了你的专辑。”大野回。

“弹钢琴吗?”松本问。

“你让我弹钢琴几乎就是在虐待你自己。”大野指出,却又坐在了钢琴旁,还是卡农。

比上一次好一些了,但在松本耳中却一定还是烂得不行。

可当大野望向松本时,却发现松本已经流下眼泪。

“为什么你能弹,我却不行…”他把自己的脸埋在手中,显得脆弱不堪。

“你现在画画也一定比我好。”大野却说。他知道,如果他还能心痛,看到这样的松本他是一定会心痛的。

“就在前几天,我发现我还是可以弹的,在一定条件下。”松本突然提出。如果是麻美子老师,她一定会指出松本的逻辑的跳跃性,而现在的大野不会。

松本坐在了钢琴前,合上了钢琴盖子。手指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轻巧敲击着钢琴板,大野看得出来,松本弹的是卡农。

一瞬间仿佛有音乐在房间里流淌。

松本弹完后,转过头来和大野对视,“听见了吗?”他问。

“听见了。”大野答。

“很好,我和我的听众都听见了。可以说我已经奏起了音乐吧。”松本苦笑着。

大野想说你不要笑了这样很难看。他还想说你根本没有弹出声音,实际上刚刚只有石英钟在滴滴答答。哪怕我们两个听到了,其余人没听到,那就不算数。

他突然意识到了,靠共感得到的宽慰只是一时的。他们并没有互相取暖,不过是一起沉沦进了各自的悲伤之中。

“你甘心吗,就这样下去。”大野发问。

“当然不甘心,可肌张力障碍是难病,我已经尽全力配合治疗了,却一点用也没有。”松本仰起头。

“你生气吗?”大野继续问。

“生气。”

“对什么?”

“对这个世界。”

“这是没有道理的。”大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思维模式,“你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患病,不能再弹琴。”

“那么你应该对你的病生气,不应该憎恨整个世界。这样你也许会舒服一些。”

松本再次注视他。在松本的眼睛中,大野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脆弱,自怨自艾,充满黑色的愤怒。他像一面镜子。

他们不配享有艺术。

不知道松本是否看到了如今不堪的他们。松本的忧伤更加深重,像浓浓的夜色罩住了他的双眼。统合失调症一部分情况下是可以治愈的,而肌张力障碍却很难。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松本转回头,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很疲惫的样子。

大野给了这样的松本一个拥抱。令人怀念的温度,竟让大野感觉到了一丝宽慰。松本也微笑了一下,好看点了。

 

大野意识到自己的钱在变少。

意识到这个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的病症会让人缺乏规划,看不清未来。大野已经走出来一些了。

大野认为这应该是药物,咨询和松本的共同作用。尤其是和松本的会面,让他看见了一个更深泥潭中的人。他想把他救出来,而仅凭破碎的自己和松本一起沉入深渊是不够的。他们不仅仅需要惺惺相惜。

他意识到,青年时期懵懂的爱意还持续着。

大野认为自己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份工作。

而一份工作意味着今后需要面对人,各种各样的人,和他们交谈。只是想到这些就让大野深深不安。可他知道,他必须走出去。推也要把自己推出去。

他回家,又放起了松本的专辑。上次他播放时没有看曲名和介绍。

其中的一首大野听得入了神,名字是La Rose Rouge,红玫瑰。这是以小王子中的玫瑰为意象创作的曲子。

“我喜欢这朵青涩稚嫩,可怜又可气的玫瑰。可她又是那么深爱着小王子,还拥有着小王子的爱意,这不就够了吗。”

大野想起了自己的作业,于是便在日记上写了一句,“呵护一朵玫瑰。”

 

“看样子你找到了你想支撑的人,这很好。”麻美子没有反驳他,在他看来这很不寻常。

 

他挤在疲惫的人群中回家,感觉到放行李的架子上盘踞着他的玫瑰。

虽然还是有些恐惧和不安,但与以往相比已经减轻了不少。

大野走出车站,看到了自己那家曾经经常去的面包房。玻璃门上贴着招工启示,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大野不知道。

一个可能性出现在大野眼前。这里离家很近,老板又是熟人,应该是没关系的。大野感觉自己的行动力又回来了。

虽然说出这句话让大野费了很多气力,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请问…这里是在招工吗?”

“是啊…大野君认识什么熟人吗?”老板从后厨中走了出来。

“不…不是什么熟人,是我想在这里工作。”

老板没掩饰住眼中的讶异,但也没多问,应该是太缺人手了吧,“可以啊。就是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你进后厨。”

他应该是觉得这个性格有点怪的自己发展了烘焙的新爱好想练手吧。大野想着。

“这个我知道,站前台打扫卫生什么的我都可以做。”他说。

“那真是帮大忙了。有一个店员回老家了,现在紧张得很。”老板眼角的笑纹很温柔,“联系方式给我吧,我明天就把排班表发给你。”

虽然对给出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件事大野有些迟疑,但他还是答应了。

 

大野坐在画室里。拿到一份工作让他感觉自己身处云端。虽然耳旁的诡谲声音讥笑着重复着面包房这个词,但他努力去屏蔽了。

他拿起一枝干净的画笔,把它画在了手背上。笔头丝缎般柔滑的感触擦过肌肤,提醒他,他还好好地活着。

而在他痊愈之前,他不得不选择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对于自己的妥协,松本会怎么想呢。

但他好像懂了什么。

 

“面包房,别开玩笑了。”松本眼神冷冷的。

“你不是在生气我的选择,你只是怕你也会不得不走向这条路。”大野指出。他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面对松本,他的大脑的运转方式就是会变得不同。

松本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可嘴上还在坚持,“你就这么放弃了你的艺术吗?”

“我没有…”大野说。

“那就是艺术抛弃了你。”松本语气恶狠狠的。

“艺术不需要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大野脱口而出。

松本怔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看见这样的松本,大野像是受到了鼓励,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之前醉心创作的自己是不合理的。对艺术,对完美的极致追求使我们发疯。现在的我还觉得,追不到的东西,就暂且放手吧。”

“你懂什么!“松本气急。

“我懂你。“

松本再一次愕然,并陷入了沉默,把脸埋在了手里,过了一会儿,等他再抬起头时,大野看见他脸上晶亮眼睛湿漉。

“给我弹琴吧,我想听你的卡农。”

大野应着,松本和他并肩坐在了钢琴椅上。

而他手指落下,弹出的却是La Rose Rouge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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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完美的追求是大部分精神疾病的根源,这是这只翼的理论。虽然放下很难,但有时真的不得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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